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聚焦 | 再见,城中村

唐婉婉 西大新传媒 2020-09-0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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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传媒 | 聚焦 |



摆脱租客的身份,在南宁市(以下简称“南宁”)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,是王云德一直以来的梦想。当这一天到来时,王云德捧着刚拿到的房产证,翻来覆去地瞧了几十遍,重重地呼了口气。

 


1988年,迫于生计,王云德离开玉林只身来到南宁务工,经亲戚介绍,在万秀村里寻了个15平米左右的小房间。在他的回忆里,当时的万秀村与农村并无二异,四五层高的民房已算稀罕,商铺不算多,租客也多为外来务工者。如今,民房动辄加盖至10层,房屋数也有了明显的增加,租客更是前赴后继。

 


因城市的扩容,外来务工人员不断增加,不少当地村民为牟私利,不顾安全隐患,将自建房违章加盖扩建,以容纳更多租客,“楼高高”、“楼加加”正是在城中村“两违”背景下衍生的称谓。


每隔一段距离,便能见到一面贴满了租房广告的墙



作为南宁最大的“城中村”,万秀村并非徒有虚名。据不完全统计,这块被镶嵌在正方形“井”字中间的土地,为10余万人口提供了安身之所,其中流动人口约为常住人口的10倍。此前,南宁晚报记者调查结果显示,南宁市现共有城中村52个,全市城中村7层以上超高层有6616处,人口容纳度可见一斑。

 


城中村大多租客因“房租便宜”前来寻一处安身之所,陈刚便是其中一员。


 

2008年7月,刚毕业的陈刚第一想到的栖息地便是表姐曾住过的万秀村,房子多且廉价,这对于每月仅1300元工资的陈刚来说是不二之选。


 

租住的房间位于万秀村的中心,站在门口,15平米左右的小房间一眼就能看完,除了前任租户留下的一根撑衣杆,就只剩空气。地板也是草草糊了一层水泥,由于被周边房屋遮住了光源,白日里也需开灯才能看清。


 

“那会刚出社会,有片遮头瓦就该知足了,况且房租还便宜。”由于房租130元/月,陈刚给自己添置了一张100元左右的床后,欣然住下。直到2015年,他才搬离了这里,历时整整7年。


 

近年来,由于价格便宜,城中村房屋租赁市场愈发活跃,房东们也愈发猖狂,甚至“顶风作案”,不断加盖楼层。价格是实惠了,但建筑安全却无法得到保障,尤其是村民为牟私利而加盖的楼层并未经规范审核,不仅楼层昏暗,且间距多不足半米,“握手楼”因此得名。



城中村中处处可见超过4层的民房,且房屋距离短,被称做“握手楼”



为消除安全隐患,早在四年前,南宁便启动了“打击两违”行动,试图规整城中村大环境,最终效果甚微。自今年3月16日起,再次重拳出击,以每月“1-2次”的频率集中拆违行动,计划面积每月达近10万平方米


 

“半夜里也总能听到拆房子的‘轰隆声’。”崔钰安已在万秀村居住了小半年,除了“制造噪音”外,在她眼里,这些与她的生活并无太大干系。



先安身后立命



费了些力将行李箱从车上拽下来,崔钰安搓了搓手,试图让受冻的手暖和些。眼前的小道,小商铺整齐地排列在两旁,老板多坐在店里互相唠嗑,偶有三两顾客便起身招待,有些冷清。

 


那是2016年的冬天,崔钰安已经离开百色老家来到南宁打工半年,之前相邀而来的朋友多已奔赴别的城市,17岁的她便计划与男友在这座城市里相依为命。这是她第一次踏进万秀村,此后她将与男友一起成为这里的租客,过着大同小异的忙碌生活。


 

许是出身农村,看惯了脏乱的崔钰安内心十分平静。“这是城市里的农村而已,没太大差别。”好似永远潮湿的地面,坑坑洼洼的道路常会卡住行李箱的轮子,崔钰安有些不耐烦,索性花了些力气将行李箱提了起来继续往前走。村里的巷子弯弯绕绕,初来乍到的她不出意外的迷了路。



民房拥挤,逼仄的空间里暗而潮湿



冗长的巷子十分曲折,电线搭拉着好似蜘蛛网处处可见,有的甚至还挂着塑料袋和衣架,许是一场大风的杰作。东问西问,花了近1个小时才到男友租住的地方。楼道里尽管开了灯依旧很暗,滋滋地发出响声崔钰安借着微弱的光亮把行李箱拽上了四楼,拿着男友早前便交给她的钥匙开了门。


 

“我从没见过这么黑的房子,特别是在白天。”进门第一感觉便让崔钰安深感压抑,赶忙开了灯,才发现15平米的房子里什么也没有,400元/月的房租顿时让她觉得有点吃亏,对于工作收入均不固定的两个年轻人来说,这并不符合期待值。想到接下来还要购置必要的家具家电,崔钰安不禁有些发愁,却又无可奈何,至少安顿下来了,她如是安慰自己。



杂乱的电线是城中村的标配



王云德住进万秀村之时,还未遇上城中村整改。1988年,初来乍到的王云德很快安定下来,一年以后,妻子也随他一同到了南宁务工。两人育有二女,起初放在老家让爷爷奶奶照顾着,待小女儿王雨2岁之时,便一同接了上来,一家四口住进了这个15平米的小房间里。


 

因为要容纳一家四口,王云德便在窄小的屋子里放了两张大床,除此之外,还购置了一张不大的方桌用来吃饭,省钱买了一台电视机和收音机。平日没事的时候,一家人便喜欢在床上看看电视聊聊天,王雨记得这是当时唯一的娱乐活动。


 

在王云德的思想里,“必须得先安身,后可立命”,在他看来,老一辈的说法不无道理。尽管王云德夫妻二人未曾受过太多教育,无法找到固定工作,也没有固定的收入,但却极为乐观,将家人安顿好,再谋出路。

 


小的时候,王雨并不清楚家中境况,只觉得房子很小,四个人住很挤。慢慢发现,有一段时间,就是在如此小的屋子里,跟父母见面的次数却少得可怜。“那个月里,父母每天早出晚归,我睡着了才回来,我醒来便又不见了,一直是11岁的姐姐煮饭给我吃。”王雨说道。直到2012年住进了100平米的小区房,她依然记得十分清楚。


 

再苦也要为生活加点糖



由于房间窄小,屋子里只有床没有书桌,王雨两姐妹便搬两个小凳子到床前,把床当做桌子在上面写作业。王云德虽未受过高等教育,却喜欢让自己的孩子多学一些。王雨记忆中的父亲,总是非常温和,不打骂人,喜欢讲历史政治里的道理与她们听。

 


日子过得虽贫苦些,一家人围在小桌子吃饭的时候却总觉得非常开心。“记得有一年中秋,邻居们一起拿出席子在顶楼赏月,一起述说着思乡之情,很温暖。”

 


有时下班后,崔钰安会倚在天桥的栏杆上,看城市的车水马龙和被夕阳染红的天空,待天色暗了下来,她才会离开。“我没有什么理想,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哪种生活”。崔钰安评价自己是个无欲无求的人,好似什么都非她所想。


 

城中村里的民房高低起伏,为节省成本,房屋大多并未装修,裸露在外的红砖并不如瓷砖光鲜,房屋紧挨着,若从巷子里从下往上看,只能看见一线天空,很逼仄,崔钰安最是讨厌这样的限制。



红砖裸露在外的民房



‘’由于早早便不上学了,她至今也未找到一份体面又稳定的工作,收入也是勉勉强强。每当心感压力的时候,她会一个人去逛街,大多时候只看不买,而后盘算着自己的收入。


 

因为父母常常不在家,很小的时候,崔钰安便学会了做饭。如果下班早,她会做好两个人的晚餐,在她看来,这既省钱又健康。“特别是闻着饭菜香,会觉得生活不是死气沉沉的。”


 

房间虽不受光,但崔钰安偶尔会买几盆自己喜欢的花放在屋子里,作为简单的装饰,比如茉莉花还有百合花。前几日百合已经开出了粉色的花朵,起初买回来的时候,还是一株小苗。每天,崔钰安都会给它们按时浇水,等待着盛开。这是她自我放松的方式。



崔钰安买来放置在屋子里的茉莉花



刚成年不久的崔钰安,时常会一个人躺在床上胡思乱想,比如“为什么我才18岁就这么累?”。在她眼里,上天似乎遗忘了她,从不会眷顾她,一切都那么不顺心。


 

“光是今年,我就换了好几个工作,我跟你说,我什么都做过。”掰着手指,崔钰安一个个数着,粉店服务员、超市收银员,还有服装店服务员。换工作的缘由亦都是老板认为她做得不够好,便辞退了她,这让她倍感沮丧。如今她成为一名护士已有一月余,她告诉自己不能再搞砸了。


 

张欣面临过类似的困境。2012年,刚毕业的张欣在一家事业单位做文员,工资1000多一个月。当时她依托网上中介,找到了一个刚装修好的房子,20多平米的房子还算敞亮,家具简陋且无家电,只有床、桌子和椅子,房租500多元/月。由于单位拖欠工资,她好几次险些交不上房租。“因为已经毕业了,所以也不想问家里要钱,最后还是朋友帮我解的困。”在她看来,租客与房东的关系总是很浅薄,只停留在金钱上的交易上,这样的窘境她再也不想经历了。

 


偶尔张欣会买些东西装饰一下自己的房间,如购置墙纸、布娃娃这类清新可爱的物件。放假她便喜欢在屋子里看书,各式各样的书,她一直相信“腹有诗书气自华”。

 


对于这座城市,张欣实际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怀,由于在此毕业,便自然而然选择了留在南宁。尽管相比同届在县城工作的同学,自己的工作节奏快且工资不高,张欣却认为自己与这座城市十分契合,因此她的目标便是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。


 

我不可能一直蜷缩在这里



“只要你一踏出去,便不会再想回去了。”张欣说道。自张欣搬离葛麻村几个月后,南宁市各大城中村遭遇了大规模的整改。村中各条巷子的拐口都放上了印有“清洁城中村”字样的垃圾箱,家家户户必须在门口装订上统一样式的出租房信息牌,就连巷口也竖起了“从严治理‘两违’,营造宜居环境!”的标语。


自去年,南宁市开展打击“两违”活动,街头巷尾便竖上了这样的警示语



每当路过,张欣仍旧会看上几眼,哪怕已然觉得十分陌生。看着来往的学生,她便想到了当初,用力地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挣扎的自己,如同这些年轻面孔般无惧未来。


 

现在,张欣已经给自己买了一套房,小户型,一平米7000多元,比起当年租房花的钱不知翻了多少倍,她却感到十分心安。打开窗帘就能感受到阳光,可以在桌上摆放自己喜欢的物件,值得高兴的是,她终于拥有了一块只属于自己的领地。

 


和男友商量过后,崔钰安也给两人在万秀村重新找了处小窝。依旧是15平米大小,房租280元/月,比之前还要便宜些许。房东刚将房子翻新,由于楼层较高,阳光可以直接透过窗户射进来,她将自己悉心照料的花放在支架上,整个屋子似乎都变得生动起来,满是希望的味道。

 


“我不可能一直蜷缩在这里。”对于未来,崔钰安没有太多规划,但她知道,18岁的自己还年轻,要走的路还有很长,这里不是终点。

 


近期,她与男友有了一个新的打算,先回老家办酒,到了法定年龄,两人就结婚。在崔钰安眼里,霓虹灯和喧嚣是她一直想要躲避的,小县城虽比不上城市热闹,却更适合性格内向的自己。

 


“这里没有家的感觉,也没有归属感。”崔钰安决定等筹够了钱,回到县城买套房子,再把父母接过来一起住,跟家人在一起,房子才会从单纯的砖块变成家。



她会在家中摆上各个品种的花,给墙壁贴上好看的墙纸,最重要的是,客厅的墙上一定要挂上一张大大的全家福。


(应受访者要求,文中名字皆为化名)


记者:唐婉婉

图片:唐婉婉

排版:黄新婷

审核:蓝张宝钰  司婉玉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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